一匹飞骑驰骋在官道上。流水画已经在赶往玉池县的路上星夜奔袭了整整一天一夜,他身后背负的流云剑感受到主人翻涌的气息而隐隐滑动着流光。夜色像一把锋利的匕首,将闪烁着寒光的锋芒刺向大地。就在他刚刚经过不久的官道上,几缕烟尘飞快地扬起后又沉下,几匹颜色不一的快马,飞速追逐而来。
茫茫古道中,忽然传来几声嘶鸣。流云剑光芒闪动处,几匹汗流浃背的快马顿时变成血肉。流水画一声低吼,从流云剑剑脊处翻涌着阵阵墨色的气芒,染着夜色像水墨般的剑气旋即冲向几只跟踪的“尾巴”,金铁交击声只持续了一瞬便变成惨叫——这已经是今日里第三次追踪了。
自初唐年间,玉池县发现第一块玉矿以来,就渐渐有了白紫墨紅四个家族。随着玉石开采的逐渐兴盛,白紫墨紅四家并没有因此获得暴利,成为名噪一时的商贾。相反,他们似乎一直在遵守着某些相同的约定,极少与外界往来。唐王朝起伏两百余年,玉池县几度兴衰轮回,然而白紫墨红四家从未因此受到过牵连,甚至发生较大的变动。
久而久之,有关四个家族的各种传闻,便逐渐流传于世了。
有说白紫墨红皆非普通百姓,而是李唐皇族的分支,之所以隐姓埋名,是因为被贬于此处。也有说,白紫墨红四个家族默默地,并以各种掩人耳目的手段隐藏了宝物的来龙去脉。外人虽难辨真假,但宝物的名字却依旧无法避免地不胫而走了。这四件宝物分别是,白家的“白玉壶”,紫家的“紫玉枕”,墨家的“墨玉盘”,和红家的“红玉簪”。而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,被外人不厌其烦地提起和感慨的,是白家的“白玉壶”。其实原因很简单。因为,此“壶”非彼“壶”也。白家所传下来的“白玉壶”,是一只尿壶……
就在一天前,白氏族长白卿轩的二子向衙门报案——白家的传家之宝白玉壶被盗。这个消息在小小的玉池县无异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。第一个发现白玉壶被盗的,就是白卿轩的第二子,也就是正跪在堂上的白二公子。而被告沈猫儿之所以可以站在堂上,是因为他的举人身份,可以免跪。
白二道:“徐大人,玉池县谁人不知螭纹玦乃沈家独有之物,既然案发时在草民家拾到此玉,足以证明盗取白玉壶的就是沈猫儿!”
相传螭乃无角之龙,沈家的螭纹玦造型奇特,的确乃天下独有。徐县令将白二呈上来的玉玦执在手中,细细观看起来。此玦上刻螭龙——张口、卷尾、蟠屈。龙身作卷曲龙形,龙张口露齿,背饰扉棱,龙身饰勾撤云雷纹。然而最为奇特的是,此玦上刻双龙。且玦身凹凸分明,两龙作盘绕状浮于玉玦之上,玦中有一小孔,中穿一条红色细绳,结成花纹便可作为玉佩戴在身上。
白二极为得意地斜视沈猫儿,仿佛对自己的说辞极有信心。沈猫儿大约二十岁上下,面色冰凉而毫无表情。他静静地在一旁,看来并无说反驳之意。白二看到沈猫儿一言不发,当下更为得意,人虽跪在地上,却极力挺着身子兴奋道:“大人,为何不让沈猫儿将螭纹玦拿出来一观,若拿不出来,便可证明偷盗白玉壶的就是沈猫儿!”
“螭纹玦的确乃沈家独有。”沈猫儿突然打断白二兴奋地说辞。“天下人虽知我沈家有一枚举世无双的螭龙玉玦,亦有耳闻此玉之外形者,但却并未有人真正见过,不是吗?”沈猫儿面无表情,声音波澜不惊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。
“还敢抵赖!”白二怒道:“沈猫儿,现下螭纹玦是否还在你手中,拿出来一看便知。若是你当真拿得出来,我便将白玉壶送给你又有何妨?”
“哼。”沈猫儿不屑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白二,似乎对其张牙舞爪的嘴脸极为厌恶,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他拱手环顾四周,然后缓缓对徐大人道:“在场的诸位都是玩弄玉器的行家里手,相信暖玉一说,各位都不陌生了。”
此话一出,堂上一片哗然。
所谓暖玉,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。从未有人验证过,但只要是玩弄玉器的人,却又都知道暖玉一说。世人认为,玉是集天气之灵气所成者,其色有白,黄,紫,墨,碧,青,红之分。除天生之上好墨玉之外,大多玉石在被从地下挖掘出来的时候,免不了因为地气的晦涩深厚而沾染上黑污。
这就好像人的脸上有了带色的斑点,自然不会好看。因此,凡是玉,讲究色越纯越好。但玉深埋在地下数千万年的时间,地气已深入其中,无人知晓化解的方法。但天下间,却一直有着“暖玉去秽”一说。
何谓暖玉?暖玉分为三种。第一种为“物暖”。即,用上好的白色丝绸,每日每夜擦拭,再熏以上等香料,用温水浸泡。数月之后,可去其中黑污。但经此种方法暖过的玉石,往往玉中的精气也被同时去掉,卖不了好价钱,因此,并不为人所采用。第二种为“人暖”。即,选容貌气质上佳之处女,将玉藏于阴部,整日不离其身,以女儿身之味道去其浊气,数年之后,或可成效。经此暖过之玉,不但色润气阴,精气十足。观之隐隐透明,放置于太阳之下,还隐隐有流光滑动。但此玉男子无法佩戴,一旦日深月久,则有断绝房事的可能。
因此,这两种方法均不为人所使用。但在场的人都知道,沈猫儿所说的暖玉,即不是物暖,亦不是人暖,而是第三种——“意暖”。所谓意暖比起前两者,就更加玄乎其玄了。这世上从来没有人验证过此法可否成功,因为成功的方法实在太玄,甚至可以说,根本没有方法。
所谓意暖,已经并不仅仅局限于“去秽”的作用了。意暖,顾名思义,就是用意念来暖玉。也就是说,将玉想成活物,想成身边最亲切之人。每日脉脉视之,与其谈话。甚至当成自己挚爱之人,形影不离。此种方法无人知晓要花费多少年月,但据说,经此方法所暖出之玉,必定是绝世无双的无价之宝。
因此,当沈猫儿暖玉一出,公堂内外,无不一片哗然。
白二公子当即冷笑道:暖玉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之说,若沈公子当真拥有意暖玉器,还望不吝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。”沈猫儿并不理会白二,道:“徐大人,可否命内人送来螭纹玦一观,在下清白,全靠此玉了。”沈猫儿嘴角动了动,似是冷笑。他转向白二道:“至于收不收你那份薄礼,哼,还是等你先找到了你那破尿壶再说吧!”
此言一出,公堂内外无不哈哈大笑,白二公子大为尴尬。
“聒噪!”徐县令朗声道:“公堂之上,休要耍笑。”此言一出,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,徐县令道:“即刻差人请沈夫人带螭纹玦前来,到底盗取白玉壶的是否沈举人,一看便知分晓。”此话一出,立马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,暖玉虽然罕见,但也并非无人见过。但意暖之物的确只是世人口中的一种讹传罢了,若当真有人做到,岂非极是耸人听闻?
“民女官棠,见过徐大人。”沈夫人官棠动人若软香的声音刚刚出口,公堂上的男子立刻感觉到一阵心神摇曳,官棠不卑不亢地跪下,低头前,还微微冲沈猫儿抿唇笑了笑。笑若淡春风,声如脆柳笛。正当公堂上的男子们管不住自己下身的时候,徐大人已经差人接过了沈夫人手中的螭纹玦。
“果然好玉!”徐大人一声惊呼,令所有男子从醉梦中清醒了过来,顿时,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徐大人手中,而其中最为关注的,自然是跪在堂下的白二公子。徐大人微微点头,看来是对螭纹玦的成色感到惊讶。为了以示公正,徐大人来到堂前,将手中的螭纹玦放在阳光下,举了起来。
果然,所有人立刻都是一阵惊呼。
太美了,简直太美了。那当真可是玉器?。螭者,若龙而动也。纹者,濯若涟漪也。玦者,如环而缺也。此玦晶莹如透明,流光隐隐环绕其中,螭龙如浮游于玉玦表面,隐隐伺动。雕纹如栩栩涟漪,吹弹可破。华光异彩皆收入到一枚小小的玉玦里,而且,放置于光亮之下,竟然隐隐有红润之光隐现,端的是人间极品,此生难见。
待众人观毕后,徐县令将螭纹玦还于沈猫儿。沈猫儿依旧交与官棠,只是交付于她的时候,手指稍微用力地捏了捏她白玉般的手指,官棠当即会意,只是唇角淡淡地露出笑意,随即抽出手掌。“若诸位已经观毕,敢请大人准民女先行告退。”官棠冰凉的手指仿佛划过沈猫儿掌心的匕首,在沈猫儿心里留下一道忧心的凉意。但沈猫儿面上依旧冷若冰霜,其实刚才那看似无心的一捏,已经是他对官棠关心的最大表示了。只是这一切,外人是看不到亦无法理解的。
徐大人点了点头,心道再审已无意义。便道:“沈夫人请回吧。”
沈猫儿待官棠走远后,朝徐大人一拜,“请大人设想,即便白二公子手上的螭纹玦是在下的,试问天下哪个行窃之人会带如此贵重的饰品作偷鸡摸狗之事?”众人听沈猫儿如此说,顿觉此话有理,“再者。”沈猫儿淡淡道:“现在我既已经拿出了真正的螭纹玦,那么白二公子手上这枚又是从何而来?。”
跪在地上的白二公子立刻脸色一变,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神态立马缩了下来。“大,大人,这螭纹玦……不,这假玉玦的确是草民在自家捡到的。”白二嗫喏地说,仿佛现在被告状的人不是沈猫儿,而是他自己。“我谅你也不敢伪造。”沈猫儿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,“只是这玉池县想陷害我沈猫儿的人,恐怕大有人在。”
众人均听出了此话其中的含义。白紫墨红四家虽然极少与外界往来。但其玉器雕刻手艺之精湛罕见,却也是不争的事实。白二呈上的此枚玉玦,不论用玉还是雕工均属上乘,恐怕除了白紫墨红四家,玉池县再无任何人可以做的出来。
因此白紫墨红四家会不会伪造螭纹玦,再捏造白玉壶被盗的消息嫁祸沈猫儿也亦未可知。但判案凭证据查断,捕风捉影之事,不可为之。徐县令当即一拍惊堂木,“白家白玉壶被盗状告沈猫儿一案,经查并无实据,就此结案。着衙役加紧勘察,即刻发出榜文捉拿贼犯,赏银三百两。”白二公子立即道:“徐大人,白家愿一力承担五千两赏银。”徐县令点点头道:“如此也好,本案到此结束,退堂!”
随着衙役的“威武”声。一个黑衣女子轻点足尖,从屋顶上悄然离开。
……